红旗渠后勤指挥部指挥长——李贵
上世纪60年代,林县修建红旗渠时,有 “两贵闹太行”的说法。前者是大家非常熟悉的杨贵老书记,后者便是时任县长、红旗渠后勤指挥部指挥长的李贵同志。近日,笔者采访了李贵的儿子,林州市人民医院干部李晓红,深入了解李贵县长的感人事迹和动人故事。
崔国红(以下简称崔):近几年,听说你走访了许多你父亲当年的老同事老部下,一定对你父亲当年的事情有了很多了解。首先请你给我们的读者介绍下他的基本情况吧。
李晓红(以下简称李):我父亲1914年4月出生于茶店乡万家沟村,12岁就开始在老家放羊。后来利用放羊的机会送情报,成为党的地下交通员。1944年到县委工作,同年入党。1956年至1965年,任林县县委副书记、县长。1972年任县委书记(当时设第一县委书记),1976年逝世。
崔: 1959年,林县县委研究,决定从境外引水。你父亲参与了当时的研究讨论、争取上级支持、找水源以及最后的决策。你了解当时的情况吗?
李:1959年5月31日,我父亲和县委书记处书记秦太生,跟随杨贵书记,向河南省委书记处书记杨蔚屏汇报了县委计划到境外找水的想法,得到了杨蔚屏的支持。6月11日,在县委书记处会议上,会议决定组成3个调查组,到境外找水。其中,我父亲带了一个组,沿着淅河到山西省陵川县寻找水源。当时,他们一组人带着干粮,步行三四天,翻山越岭,风餐露宿,许多地方根本没有路。
1959年10月10日,县委做出了引漳入林决策。会后,我父亲按照县委部署,走群众路线,深入到分包的临淇、茶店、泽下等公社,倾听群众意见,广泛发动群众,使县委的决策在广大群众中形成了共识,得到了广泛支持。
崔:在红旗渠动工前,你父亲任引漳入林筹备委员会副主任。1961年6月9日,任红旗渠后勤指挥部指挥长,负责工程后勤工作。当时,为什么县委要把这个重担交给你父亲呢?
李:当年,他是县委政府班子里的老大哥,同志们对他非常尊重。县委决定修渠后,我父亲多次在县委常委会上提出要到一线去,他说:“红旗渠是林县人的大事,作为县长,我既能指挥,又能干活,应当冲在前面。”县委从全局考虑,没有答应父亲的请求。杨贵叔叔讲:“红旗渠动工后,你父亲多次提出要到一线去。但我对他说,当前经济十分困难,物资又相当紧缺,后勤供应不上,就会拖工程的后腿,后勤和前线一样重要。你还负责着政府的全面工作,这个担子也不轻。你父亲认真负责,积极组织协调有关部门,有时甚至亲自上阵,及时把物资供应到位。你父亲是个好同志,他的后勤保障做得很好。” 当时每天渠上需要粮食、蔬菜等物资15万公斤,而且全县机动车辆极少,路也不好走,运力主要靠马车、手推车。筹集这些物资并及时运送到工地,工作难度的确很大。
后勤指挥部设在任村公社桑耳庄村,我父亲常年在那里工作。其间,他也经常到工地,不讲特殊待遇,和民工们一起抡捶打钎,清基出渣,吃一锅饭,啃窝窝头,同吃同住同劳动同商量,使广大群众深受感动。
崔:在红旗渠后勤战线上,有一句很出名的话:天不怕,地不怕,就怕李贵打电话。你知道为什么吗?
李:1960年,是国家特别困难时期。几万人在渠上,吃的用的,包括粮食、蔬菜、钢钎、炸药、抬筐、苇席等等,什么都缺,每天求援的电话及来人络绎不绝。父亲一旦遇到物资告急情况,不论白天黑夜,就要打电话给粮食、供销、商贸、银行等部门的负责同志,或者召集开会研究对策,或者直接下达供应指示。这些情况非常频繁,许多负责同志因为时间紧任务重,怕完不成任务而紧张的不得了,有个同志因此还在我父亲面前难过的痛哭失声。所以,他们都怕接父亲的电话。
我父亲还有一句口头禅:这不是啥事。他藐视一切困难。对艰难的物资供应工作,他和大家一起想办法,并且亲力亲为,共同打造了一条牢固的红旗渠后勤输血线。
父亲一方面组织发动群众,发扬自力更生精神,自己生产抬筐、席子、石灰、炸药等修渠物资。先来说说席子的故事。当时,渠上根本没有住的地方,几万人要在野外搭工棚打地铺,都要用席子。杨贵和我父亲率先把炕上的席子捐出来,供工地民工使用。在他们的带动下,全县的机关干部纷纷把自己家的席子捐了出来。可需求量太大,我父亲又找到了泽下公社上庄村,这里盛产芦席。他们原来生产的芦席纹路很粗,父亲要求村里编成二纹席,就是篾子很细、间隙很小的芦席。这种席子在修渠工地上用途广泛,铺地上能隔潮,搭帐篷不漏雨,装粮食不漏面,还透气,所以父亲就督促他们克服困难大量生产,为民工生产生活提供了保障。
还有一个抬筐的故事。修渠需要大量供石头用的筐子。因为平常用处不大,一般群众都不编。我父亲曾经在县南的东姚区当过书记,知道同在县南的泽下公社阳和大队群众擅长编箩头,就找到村里。当时群众认为编筐太费事,不愿意干。父亲了解了大家的心思,给大家作保证,让供销社加了几分钱收购,同时做群众思想工作,要大家顾全大局,为全县的修渠大事出力。群众思想通了,积极性也调动了起来。为了统一标准,他和群众一起搞试验,最终摸索出了合适的抬筐尺寸,让劳力既抬得动又抬的多。标准尺寸一定下来,村里马上组织批量生产。这种抬筐在渠上发挥了很大作用。后来,农民赶集,碰到阳和村的筐子和箩头,就都争着买。大家说,这可是人家李县长亲自抓出来的典型产品。
我还听老干部刘银全讲过一件事,一次大会上,父亲动员大家向红旗渠工地捐献物资。会上,他当场把自己脚上的新布鞋脱下来捐了出去。光着脚怎么回家呢?刘银全只好给父亲找了双旧鞋,因为不合脚,父亲趿拉着走回了家。
另一方面,对于不能自给自足的TNT炸药、钢材、煤炭等急需物资,父亲抓紧时间派人从外地采购。当时是计划经济,物资被国家计划管控,没有指标,有钱也买不到,何况当时钱也很少,一分钱要掰成两半花。采购工作非常困难。我父亲召集商业、供销等部门的同志,组成100多人的采购队伍,分赴全国20多个省份,利用各种关系,千方百计协调解决,保证了红旗渠施工的正常进展。
解放战争时期,林县许多干部,响应党的号召,北上南下,支援全国解放事业。解放后,许多人在当地都成了领导干部。有名的像福建省省长马兴元、东山县县委书记谷文昌,湖南省委书记万达,五机部驻甘肃白银县李奎成等同志,当年和父亲都是革命战友。采购员到这些地区,都是拿两封信,一封是县委的介绍信,一封是父亲写给这些战友的信。据当年指挥部的一位同志讲,他一天就开出了几百张介绍信,不停的写,手都累的酸疼酸疼。
在福建,采购员找到了南下干部马兴元、张全金、谷文昌,向他们寻求支援。看到父亲去信,他们都很动情。他们说,老家修渠,李贵派人来寻求支援,无论如何都得支持。当时粮食由国家统一调配,没有指标,不允许买卖。所以他们安排下边同志把碎大米掺进稻糠里当饲料支援家乡修渠。
万达,曾任林县第一任县委书记,和父亲是老乡,也是亲戚。万达当时任湖南省委常委、书记处书记。他接到信后,帮助我们解决了一些木料、几万斤的木薯干和碎大米等物资。父亲还发动一切有亲戚朋友在外地任职的干部群众,通过他们的关系,寻求支援。
许多老同志讲,修渠就像打仗,打的是人力、物力和财力。父亲主抓全县工农业生产,取得了发展,为修渠顺利进行提供了坚实的物质保证。
崔:许多时候,你父亲虽然是县长,但常常冲在物资供应第一线,对这些事你听说过吗?
李:我听说过两件事。一件事是供销社的一位老干部讲的。那年冬天,这位干部带着一辆卡车,从山西往回拉工地急用物资。可到了平顺县城附近,车坏了。没办法,他匆忙赶回来向我父亲汇报。当时刚吃完晚饭,我父亲一听,急得不得了,马上喊了三个同志,拿上手电,骑着自行车就往平顺赶。当时的山路没有硬化,坑洼不平,父亲和大家一路颠簸,后半夜才赶到那里,每个人都冻得瑟瑟发抖,牙齿嘎嘎响。父亲带着大家找到一户农户,硬敲开门,给了人家1块两毛钱,做了一锅汤给大家喝了,才顶住了寒气。天亮后,父亲又骑车找到平顺县委,请人家领导协调了一辆车,及时把物资送到了工地,没耽误工程进度。
还有一件事,是1961年6月,省委将洛阳地区固县水库下马后留下的一批炸药、雷管无偿批转给红旗渠使用。父亲带领数百人的小推车运输队,冒着大雨,翻山越岭赶往固县,将炸药、雷管一车车运到洛阳火车站。刚集中完毕,国务院下达紧急通知,说有外宾通过,车站1.5公里以内不准停放易燃易爆物品。父亲又带领民工日夜加班,将炸药、雷管搬离了火车站。炸药是修渠必需物资,一天运不到,工程一天就不能继续下去。父亲认为不能坐等火车,必须自己想办法。他组织起由几百辆小推车、马车、拖拉机组成的运输队,在洛阳到林县数百里的道路上,搞起了运输。在几个月内,终于将500吨炸药、200万个雷管全部运到了红旗渠建设工地。
崔:您父亲是1976年去世的,当年你只有10岁。在你的童年里,你父亲给你留下了什么深刻的印象吗?
李:我童年印象最深的是这几件事:
父亲多年积劳成疾,去世前几年经常住医院。当时,有许多老乡拿一些鸡蛋等农产品来看望他。每次来,父亲都会以事情办妥给他们回信为由,让人家把详细地址留下。随后,他便让姐姐晓云和我把鸡蛋送到收购站,换成钱,然后用挂号信邮寄给送礼的老乡。我记得有一次我和姐姐把鸡蛋卖了1块三毛钱,按父亲说的地址,给老乡寄了过去。把礼物换成钱还给当事人,是父亲的一贯作风。我和姐姐也成了收购站和邮局的常客。
我还记得,有一天我放学回来,发现家里有个衣着破烂的老农在吃面条,眼里满含热泪。母亲告诉我,这个老农为了感谢父亲,特地拿了一些蒜从农村坐车来到县城。中午,父亲硬留他吃了碗面条,并让母亲给了他八毛钱作路费。吃完饭要走时,那个老人哽咽着说,李县长,你真是我的大恩人啊!感动的要给父亲下跪。
政府每月都要给父亲一些招待客人用的卷烟,记得有什么群英牌、双塔牌、牡丹牌。父亲有个登记本,每次招待客人后,都要记录,写清楚招待了谁,抽了几根烟。有时通讯员月初定期送来招待烟,他看上月的没用完,就会让通讯员给财务退回去。我父亲是贫苦人家出身,字也认得不多,但他经常告诫身边的干部,说大家是人民的干部,啥时候也不能忘本,给人民办事,天经地义,不能贪图一丁点儿东西,否则就是坏了良心。
记忆中,母亲打我的次数多不胜数,而父亲只打过我一次。那是一个冬天的中午,我放学回家,发现家门紧锁。父母亲经常下乡或开会,回家时间很不规律。我只好在房子外边等。1个多小时过去了,他们还没回来。我又冷又饿,实在受不了了,就跑到旁边的第四招待所找他。看到我没吃饭,有人让我去后边厨房看看有啥吃的没。一进厨房,厨师老曹就喊,晓红,没吃饭吧,快来,这里有半盘客人吃剩的蒜薹炒肉,给你碗大米,赶紧吃吧。我刚就着切菜板吃了两口,父亲就来了,一见我在吃,便快步上来,啪的一声,给了我一巴掌。我吓得哇的一声大哭起来。父亲大声嚷道:谁让你吃的!谁让你吃的!沾公家光,影响多不好!老曹他们也一下子懵了,刚想解释,便被我父亲打断。父亲问他饭钱多少后,掏了8毛钱放在那里,接着便连拖带拽把我弄了出去。在院里,父亲狠狠地对我嚷道:你就不能给我争口气,不沾公家光。重复了好几遍。老曹这以后再也不敢让我乱吃东西了,怕我挨打。
崔:你父亲是一县之长,给你们留下了什么吗!
李:几乎没有。父亲1976年去世,母亲1980 年去世。他们连一处房子都没有留下。我记得小时候,我们不停地换地方住,或租房、或住公房,后来住在医院。父母亲去世后,我和姐姐晓云被安排在医院的一间病房住。后来,我和姐姐分别结婚时,都是在这里举办的婚事。没有父母亲的祝福,是我和姐姐一生最大的遗憾。直到1993年,我才有了真正属于自己的房子。父母只留给我和姐姐晓云每人一个樟木箱子,是当年万达叔叔送给我父亲的。
另外,我还有几个年龄大的哥哥姐姐。父亲在世时,没有给任何一个安排工作。父亲最反对子女利用自己的关系,进城当干部做工人。我大姐一辈子是个农民,去世前一直在农村生活。其他几个都是靠自己努力参加了工作。
其实,父亲留给我们的最珍贵的遗产,就是他的精神财富。他用自己的言行,给我们树立了一个很好的榜样,告诉我们如何去干好工作,如何去做人做事。这些都让我们受益终身。
人民日报社人民论坛网主编助理郝江华、中国国际新闻杂志社首席编辑邓军强特别推荐
[错误报告] [推荐] [收藏] [打印] [关闭] [返回顶部]