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08岁汉语拼音之父周有光:我考汉字书写会得零分
周有光的家还是上世纪80年代的装修风格:屋里铺的是地板革,还是早已不再流行的米色系;家具的款式也有些老旧,不足10平方米的小书房里,小小的书桌看上去甚至有些寒酸,上面留下了斑斑痕迹。不过,这个家里却有两个还算时尚的物件儿——摆放在客厅里的电脑和液晶电视。借助这两样“宝贝”,这位108岁的老人始终还关心着时下最热门的事情,在他看似随性的言谈中,说得最多的也是他对这些新鲜事的看法。
当年 身无分文出国推广拼音
今日 汉语拼音让手机更易用
对于国人来说,周有光最为人所知的头衔,当属“汉语拼音之父”这个称谓,由他主持编制的国际通用的“汉语拼音方案”泽被亿万人。用他自己的话说:“在中国,汉语拼音是一个没有文化的人或者小孩进入文化领域的一把钥匙;在国际上,它又是个文化桥梁,许多外国人都在讲,没有拼音他们到中国来很不方便。”
近些年,周有光有了一个新发现:在手机普及的掌上时代,汉语拼音让人们的生活变得更便捷了。“我起初买了一个手机,但我耳朵不灵,用起来不方便,就给了保姆。”周有光说,他后来发现,保姆天天用这个手机发短信,而且是用拼音输入进去的。周有光细一打听才知道,这位保姆在小学就学过汉语拼音,所以即使不用人教,也能无师自通发短信。
今天,汉语拼音早已成为人们生活中再平常不过的事物,但为了实现这一点,周有光曾经历了不少波折。他回忆说,早在1958年2月,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就通过了关于“汉语拼音方案”的决议;1979年,他代表中国参加国际标准化组织会议,推广“汉语拼音方案”,经过长达三年的讨论,才使其最终成为国际标准。
周有光对1979年参加国际标准化组织会议的经历印象颇深。当时,领导突然通知他去波兰华沙开会,可周有光却面有难色:“我的衣服都破光了。”领导发话,赶紧去做衣服,国家报销。于是,从袜子到大衣,周有光焕然一新地登上了飞机。“但我上飞机时没有一分钱。”他哈哈笑着说,按照当时的规定,不允许携带人民币出国,于是他的钱夹子只得临时上交。
“汉语拼音方案”的国际之路,起初并不顺利。周有光回忆说,当时美国国会图书馆有70万种中文书,如果采取拼音更改编目,就要花2000万美元,图书馆方面对此持反对意见。“我跟他们说,你们可以用得慢一点,有了钱再用汉语拼音编目,他们这才同意。”三年之后,美国国会图书馆获得了资金支持,中文图书编目改了,拼音方案在国际上也终获通过。
以前,在国际上鲁迅的名字有二十多种译法,北京的英文名字最广泛的译法曾是“Peking”。周有光说,正是因为有了“汉语拼音方案”,这些都成为了过去。 当年 最早弃笔用电脑码文章
今日 八千个通用汉字有点多
“《中国汉字听写大会》的节目我看了,很好。”周有光说着,话锋突然一转,“但假如我去考,一定考零分。”在他看来,央视这档热门节目里的有些字不好写,也不常用。“原来规定有7000个通用汉字,现在把通用汉字增加到8000多个,这个数量超过了人们的承受力,实在有点太多了。”周有光说,即使是大学生,需要掌握的汉字量也超不过6000个。
最近有一种言论认为,中国人汉字书写能力在退化,都是电脑惹的祸。而在26年前,周有光是最早一批改用电脑码字的学者之一。在他看来,正是因为仰仗着电脑的高效率,他才能在八十岁高龄之后重新修订了《比较文字学初探》等学术著作,又创作出了《百岁新稿》、《朝闻道集》等颇受读者喜爱的新作。在他看来,汉字书写能力的退化,并不应当归咎于电脑,毕竟电脑的好处多于坏处,“电脑用来处理文字是好事情。”
还有一则新闻,周有光有话想说。最近北京公布了中考、高考改革方案,英语所占的分数比重均有所下降,不少人拍手称快,但他却不赞同。“教育最应该取消的是无效劳动,而不是降低英语的水平。”他认为,中国人的英语水平在世界上是低的,英语不好很多事都干不成。“其实英语没什么了不起,小孩子学英语快得很,中学应该好好学英语,到了大学是用英语来取得知识,如果中学英语学不好,到了大学再学,学知识的时间就没有了呀!”说到这儿,老先生的语气明显有些着急了。
当年 拿百科全书当课外书读
今日 网上材料未鉴定应慎用
“我85岁离开办公室后,出书比较多,粗制滥造。”看着身旁洋洋洒洒的新著,周有光笑着说。资深编辑叶芳这样总结周老的写作风格:用最少的文字,表达普通人都能看懂的意思。“他的语言很简练,很清晰,文字用量并不很多,不需要很多词汇就能将事情讲得一清二楚。”叶芳认为,是百科全书式的写作,让周有光的作品风格独具魅力。
百科全书情结的确贯穿了周有光一生。“我当年在上海圣约翰大学,每门课程完成了,老师会指定学生读课外读物,其中很多都是百科全书。”周有光说,像《不列颠百科全书》有两百多年历史,由四千名学者编写,作为大学生的课外读物最方便。“百科全书任何问题都回答得准确、简明、扼要,是世界上有名的人写的,不是普通人写的。”但他也很感慨,“中国人向来没有百科全书这个概念。”
在周有光的书房中,有一个三层的书架摆满了《不列颠百科全书》,从上至下分别是中文版、英文版、日文版。改革开放后,中美两国要搞文化合作,其中一项就是翻译美国的《不列颠百科全书》,而周有光做了《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》中文版的三位编委之一。“我们翻译《不列颠百科全书》,不过由于当时国内购买力很差,就压缩成10本,称为《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》。”此后,周有光又曾担任中国大百科全书社科部分总编委。
看百科全书、编百科全书、用百科全书思维写书,但周有光不得不说:“有了网络以后,百科全书的作用就减少了,很多东西都能从网上找出来。”不过,对于来自网络的信息,他的态度还是非常慎重的,“百科全书的材料是有鉴定的,网上的材料没有鉴定过,网上不太准确。”这位治学严谨的老人对后辈如是说。 人物观察
从不悲观的“风中之烛”
“我已经108岁了,再有三个月就109岁了。”周有光平静地说。
因为岁数太大的缘故,老先生虽然戴了助听器,但与人交谈的时候还是经常听不清楚对方的话。这时候,他就会拿来一张纸,让对方把问题写下来,只是轻扫一眼,便敏捷地作答,谈吐风趣,条理清晰,简明扼要。“人过了一百岁,退化很厉害,首先是耳朵听不见了,还有记忆力不行了。”不过,周有光又说,虽然自己记忆力衰退了,但理解力还没有衰退,“记忆力是个系统,理解力是另外一个系统,如果人的理解力衰退,就没用处了。”
周有光说,自己有过两次侥幸逃生的经历,这让他对生死看得很开。古人说,老人如同风中之烛,他很客观地评价自己的身体,自认假如再活一年的可能性是有的,但过两三年仍活在人世间的可能性就小了。“这不是悲观,也不是玩笑,这是自然规律。”他淡然地说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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